九二居蒙之世，有剛明之才，與六五之君相應(yīng)，中德又同，當(dāng)發(fā)蒙之任者也。羣蒙資之以為明，頑而疾之，已甚則亂；順而拒之，遷善者沮，非所以治蒙也。必廣其色含，哀其昏愚，則能發(fā)天下之蒙，成治蒙之功。諸爻皆隂，故云婦。婦者，順而從我者也。二能包納，則克濟(jì)其君之事，猶子能治其家也。夫人臣之善，無非人君之善。人臣之能包蒙，即君父包蒙之吉也；人臣之能納蒙，即君父納蒙之吉也。一家之內(nèi)，有妻妾焉，有子弟焉，氣質(zhì)之不齊，豈能皆明哲而當(dāng)其親之心哉？為人子者，率之以孝弟，導(dǎo)之以友恭，其蒙闇而無識者，則從容而開發(fā)之；蒙昩而克順者，則嘉與而訓(xùn)教之。使一家之內(nèi)，蒙者皆明，而不玷親庭義方之訓(xùn)，此子之所以事其父也。天下之大，有下愚焉，有不肖焉，其氣質(zhì)之不齊，豈能無昏迷以累吾君文明之化？為之臣者，奉君而施教，承流而宣化，羣蒙之未從，則以不忿不疾而轉(zhuǎn)移之，羣蒙之既從，而康而色而翕受之，若遠(yuǎn)若近，去昏入明，而即成吾君治蒙之政，此臣之所以事君也。九二治蒙之專，豈非成六五治蒙之道歟？嗟夫！此道之不明也，人而不仁，疾之已甚者有之，既入其苙，又從而招之者有之，胡不觀九二包納之道歟？五品不遜，斯民之蒙也，而契之敷教，則曰以寛。咨寒咨暑，斯民之蒙也，君牙之敷典，則曰式和。曰寛?jiān)缓?，皆所以顯君父包納之量。六五之童蒙，有求于二，而二匪求于五，乃曰子克家，何也？臣之事君，如子之事父，陳善閉邪，而致君以堯，格君以天，如伊尹、周公，亦臣子分內(nèi)事耳，非功也。小象以剛?cè)峤俞屪?，克家者，剛?cè)嶂橄嘟樱誓苄衅鋭傊兄?，成發(fā)蒙之功。

楊氏曰：二雖剛而在下，五雖柔而在上，君蒙而臣發(fā)之，父蒙而子發(fā)之，刑法所不施行，唯包納乃克濟(jì)耳。

【原文】六三：勿用取女，見金夫，不有躬，無攸利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勿用取女，行不順也。

六三以隂柔處蒙闇，不中不正，女之妄動者也。正應(yīng)在上，不能遠(yuǎn)從近見，九二為羣蒙所歸，得時(shí)之盛，三捨其正應(yīng)而從二，是女之見金夫也。女之從人，當(dāng)由正禮，見人之多金，說而從之，不能保有其身也，宜乎無所往而利，是以君子勿取也。夫臣之柔邪，明主不接；友之柔邪，聖賢不接；女之柔邪，君子不接。今夫君臣之交，所以取人必正者，誠以尊上帝而綏四方，不可與柔邪共事也。彼蒙而柔邪者，知貪祿位而已爾，知淫富貴而已爾。意如失臣道，而魯定公接之，竟以貽魯君之辱；馮道失臣節(jié)，而五代用之，適以貽八姓之羞。為國家而接此柔邪蒙闇之流，何所利乎？朋友之交，所以取友必端，誠以明道德，學(xué)忠孝，不可與柔邪同門也。彼蒙而柔邪者，能便佞而已爾。孺悲失禮，孔子辭之而不見；王驩貪寵，孟子踈之而不與。取友而交，此柔邪之流，于吾道何利乎？夫婦之交，所以擇正而受者，誠以奉宗廟，正人倫，不可與柔邪共理也。魯桓公取失身之女，而終罹拉幹之禍；衛(wèi)宣公取失身之女，而終成顛覆之辱。況于見多金之夫，不有躬可以從之者乎？求內(nèi)助而納，此柔邪之婦，于綱常何利焉？聖人于六三，其示人交際之道亦嚴(yán)矣。小象以行不順也釋之，女之如此其行，邪僻不順，于理不可取。陳相下喬而入幽，公孫曲學(xué)以阿世，亦蒙六三歟？雖然，聖人于二示包蒙納婦之義，于三示勿用取女，何其寛嚴(yán)之不同也。二之所以包納者，以其知識未明，聰明未發(fā)，蓋下愚之可矜者也。三之所以拒之者，以其淫巧而喪節(jié)，貪婪而喻利，蓋下愚之不移者也。昧其所適，至於喪軀失德，蒙不足以盡其意，故此爻獨(dú)不言蒙，乃見聖人不嫌於蒙而嫌於女也。

【原文】六四：困蒙，吝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困蒙之吝，獨(dú)遠(yuǎn)實(shí)也。

蒙之時(shí)，陽剛為發(fā)蒙者，六四隂柔而最遠(yuǎn)於剛，乃愚蒙之人而不比近賢者，無由得明矣。故困於蒙為可羞吝也。夫四之蒙，如日本明而蒙之以雲(yún)翳，如鏡本明而蒙之以塵埃，倘得陽剛之訓(xùn)廸，明師之啟沃，則去其蔽，解其惑，開其良能，覺其正性，奚至困於愚邪？昔曾參亦魯矣，親夫子以發(fā)其魯，則終傳聖道，奚至困於魯？樂正子無知識矣，親孟子以開其知識，則好善優(yōu)於天下，奚至困於無知？嗚呼！世道之降，楊氏蒙於為我，墨氏蒙於兼愛，申商蒙於慘刻，老莊蒙於虛無，貪夫蒙於功利，俗儒蒙於記問，其困蒙而吝者不知其幾人。向使親有德，師有道，咨明哲於當(dāng)時(shí)，友聖賢於異世，則本心之天豈至於終蒙邪？小象以獨(dú)遠(yuǎn)實(shí)釋之者，陽為實(shí)，隂為虛，六四所乘者五之柔，所承者三之柔，皆非剛明之實(shí)。實(shí)既相遠(yuǎn)，則離羣而索居，孤陋而寡聞，猶面牆而立，其性分無從而明矣。吁！可鑒也。

楊氏曰：窒於通之謂困，嗇於從之謂吝。吝疾者諱醫(yī)，吝過者諱師。四之困蒙而復(fù)吝於親賢，所謂困而不學(xué)，民斯下矣。然則聖人真絶而不教乎？是教也，非絶也。仲尼之於陽貨、孺悲，皆所不見，疑絶也。瞰亡取瑟，是亦不屑之教誨，使二子而改，則困知與學(xué)知、生知一也，如吝何？

【原文】六五：童蒙，吉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童蒙之吉，順以巽也。

六五以柔順居君位，以人君秉彛中之德，自居於童穉之蒙，下學(xué)於九二剛中之賢，則緝熙光明，充其德性之良知，其蒙去矣，所以為童蒙之吉也。昔者太甲之不明於德，此童蒙也。及其敬從伊尹之訓(xùn)，以圖厥終，則有去蒙之吉。成王幼沖而未有知，此童蒙也。及順周公之教，而熙於光明，則有去蒙之吉。小象以順以巽釋六五之吉者，正以順巽乎剛明之賢，尊師重道之功其著矣。雖然，六五之自治其蒙，豈特足以成已而已？以之正家，足以治一家之蒙；以之正國，足以治一國之蒙；以之正天下，足以治天下之蒙，此又吉善之功用也。

【原文】上九：擊蒙，不利為寇，利禦寇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利用禦寇，上下順也。

上九居蒙之終，當(dāng)愚蒙已極之際，蒙而為寇，不可容也。上九以剛明之德，撃其蒙而禦之，以彼之為寇者無所利，而我之禦寇者無不利矣。天下之蒙不同，君子之治蒙亦不同。童穉之蒙，純一而未發(fā)者也，君子則發(fā)之，知蒙之長而可亨也。下民之蒙，愚賤而寡聞?wù)咭?，君子則包之，知蒙之教而可亨也。至於柔邪之蒙，已極而無義，已老而無恥，為淫僻之女，為便佞之士，然其蒙能害其心而無能害人，能自賊其行而無能賊天下，君子亦不過踈遠(yuǎn)擯棄之而已。至於寇賊之蒙，或蒙於兇暴而行亂於王室，或蒙於兇惡而肆毒於下民，或蒙於夷俗而奪攘於邊境，狎侮五常，怠棄三正，昏迷不恭，反道敗德，其蒙如此，可謂極矣，其罪不容於不撃也。今也上九有至剛之德，剛明足以照其姦宄之蒙，於是明五刑以撃之；照其不孝不弟之蒙，於是明八刑以撃之；照其賊道朋誣之蒙，於是明八成之法以撃之。是故元惡失勢，醜類伏誅，而彼為寇者無所利矣。威德昭明，遠(yuǎn)近懷畏，而我之禦寇無不利矣。昔者苗民為猾夏之寇，帝舜撃之而加遠(yuǎn)竄之刑。三監(jiān)為叛周之寇，周公撃之而成東征之功。獫狁為侵鎬之寇，宣王擊之而著平夷之效。事之得者，不在苗、三監(jiān)、獫狁，而在舜、周公與宣王矣。擊蒙之功，豈非聖明剛德之著見歟？雖然，聖人非不仁於至蒙之人也。雷霆之威，所以為發(fā)生之基。雪霜之慘，所以為溫厚之本。撃蒙之剛，所以去一夫之昏暗，而開萬世之文明。其仁天下後世，固有在也。小象以上下順也釋之，謂以剛德禦寇，上下皆順天理而無悖也。程氏曰：九居上，剛極而不中，故戒不利為寇。治人之蒙，乃禦寇也。肆為剛暴，乃為寇也。

楊氏曰：上者蒙之終，故不化。九者陽之窮，故必?fù)?。蒙而不化，至於為寇。上之人不得已攻伐而捍禦之，則上之辭順，而天下之心亦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