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周易上經(jīng)】第13卦-同人?天火同人（離下乾上）－[元]胡震撰《周易衍義?卷四》

【原文】同人于野，亨。利涉大川，利君子貞。

【原文】彖曰：同人，柔得位得中而應(yīng)乎乾，曰同人。同人曰，同人于野，亨，利涉大川，乾行也。文明以健，中正而應(yīng)，君子正也，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。

野，謂曠野，取遠(yuǎn)與外之義。同人者，以天下大同之道，聖賢大公之心也，故曰于野。是不暱于私情，不隘于淺近，至公大同之道，無遠(yuǎn)弗屆，其亨可知。既與天下大同，何險難之不可濟(jì)？故利涉大川。然世之小人，則唯用其私意，所比者雖非亦同，所惡者雖是亦異，故其所同為阿黨，以其心之不正也。此同人之道，又利在于君子之貞正。夫同人而通乎常變，皆當(dāng)以正道為宜。所謂同人于野，必其以六合為一家，中國為一人，民吾同胞，物吾同與，洞然八荒，皆在我闥。同人于曠遠(yuǎn)，而無偏係之私，處其常也。然必得君子之正道，然後體常而無不亨。茍正道不明，則名分無別，貴賤無等，輕重?zé)o別，邪正無擇，視己親或若塗人，視外夷或若族類，安足以為同？所謂利涉大川者，必其涉歷風(fēng)波，同舟共濟(jì)，一夫之溺，猶己溺之。是同人于患難，而有共濟(jì)之公，盡其變也。然必得君子之正道，然後處變而無不利。茍正道不明，或同惡相濟(jì)，或同黨相比，或與小人同其謀，或與非類合其志，甚至援非其所當(dāng)援，應(yīng)非其所當(dāng)應(yīng)，安足以為同？嗟夫！墨氏之同仁，似也，而至于禍仁。鄉(xiāng)愿之同流，似也，而終于亂德。于野之同，而不得正道，可乎？五國之同盟于幽，亦同也，然能興伯業(yè)，而不能扶周衰。八國之同盟新城，亦同也，然知不正，而不知定邦難。涉川之同，而不得正道，可乎？父慈子孝，父子之同，然孝或?父慈，或敗子，何也？不知君子之正道也。君仁臣敬，君臣之同，然仁或流于姑息，敬或墮于阿諛，何也？不知君子之正道也。甚矣，理之不可不明也。

彖曰：同人，柔得位得中，而應(yīng)乎乾，曰同人。舉卦體以明卦名也。六二以隂居隂，得其正位，五剛健中正，二以柔順中正應(yīng)之，君臣同德，此卦之所以為同。一卦五陽而一隂，則五陽同宗乎一隂，此卦之所以為同。

又曰：同人曰：同人于野，亨，利涉大川。乾行也，必有天德之正，然後能處常應(yīng)變以同人。此舉卦以明卦辭也。

又曰：文明以健，中正而應(yīng)，君子正也。此以卦德、卦體明卦辭也。文明則能燭理，故能明大同之義。剛健則能克已，故能盡大同之道。文明不健，物或蔽之，中正不應(yīng)，物或間之，同者寡矣。

又曰：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。蓋申明君子貞之旨，以明同人之道。蓋卦德之文明，足以明君子之正道。卦德之剛健，足以行君子之正道。卦德之中正相應(yīng)，又足以見君子正道之實(shí)。此其所以通天下之志，而能同人也。此卦其變?yōu)閹熦?，其象天在上而火炎上，其性之同，有同人之象，其占則利正也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天與火，同人。君子以類族辨物。

天在上，火性炎上，火與天同，故曰同人。君子觀象，類族辨物，謂各以其類族辨物之同異也。大抵此言審異以致同之正道也。蓋君臣上下之別，善惡是非之理，親疎小大之情，先分出其族類，使各當(dāng)其道，然後為大同。茍銖兩不分，分寸不同，比而同之，是亂天下也，何以亨且利？文公曰：類族是就人上說，辨物是就物上說。天下有不可以皆同之理，故隨他地頭去分別族類，如張姓作一類，李姓作一類；辨物如牛是一類，馬是一類。就其異處以致其同，此其所以為同。此因分殊而推理一也。

【原文】初九：同人于門，無咎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出門同人，又誰咎也。

初九以剛正之德，居同人之始，不係累於一家之私，而出門同人，公之至也。吾一出門，則天地四方孰不吾同者，又何咎之有？夫初九之同人于門者，想曰：父天母地，均有此生，肖貌賦性，孰匪同氣？尊為君，為父母之宗子也；卑為臣，宗子之家相也。為聖為賢，吾兄弟同得乎父母者也。尊高年，所以老吾老；慈孤弱，所以幼吾幼。不虐無告，不廢困窮，即所以撫吾同胞之弱而無告者也。推是心以往，踈且遠(yuǎn)者且同矣，親且近者烏乎而不同？愚不肖者且化而同矣，賢且智者烏乎而不同？無好惡，無偏黨，無私暱，以累其心，又何咎焉？

小象曰：出門同人，又誰咎也？謂其有至公之心，天下不復(fù)以咎咎之也。雖然，立愛自親始，立敬自長始，聖賢之出門同人，非漫無差等之分也。推已之心以及人，使天下各親其親，各長其長，如大學(xué)絜矩之道，同人之公，其以是道歟？

【原文】六二：同人于宗，吝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同人于宗，吝道也。

諸卦以中正相應(yīng)為善，在同人二五中正相應(yīng)則為可吝者，唯取隂柔係應(yīng)之義，又以私比非人君之道，故曰同人于宗族，則宗族之外在所不同，斯為狹矣，是可鄙吝也。同人之道莫貴于宏博，莫患于狹隘。六二同人于宗，其係應(yīng)則同之，非其係應(yīng)則不與同；其親故則同之，非其親故則不與同。好惡不公，作好作惡，皆吝道也；毀譽(yù)不公，或毀或譽(yù)，皆吝道也；物我不通，立已與物，亦吝道也。

禮運(yùn)曰：大道之行也，天下為公，使人不獨(dú)親其親，不獨(dú)子其子，男有分，女有歸，老有所終，幼有所養(yǎng)。貨惡其棄於地也，不必藏于己；力惡其不出於身也，不必為己，是為大同。知此則知于宗之可吝矣。若夫帝堯之明德而必親九族，周家之忠厚必內(nèi)睦九族，周公之不施其親，不棄故舊，曾子之親戚不悅，不敢外交，此又聖賢由親及踈，實(shí)未嘗厚親而違踈遠(yuǎn)也。

【原文】九三：伏戎于莽，升其高陵，三歲不興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伏戎于莽，敵剛也；三歲不興，安行也。

六二以中正之道與九五相應(yīng)，三以剛強(qiáng)不中居二五之間，欲奪而同之，然理不直，義不勝，故不敢顯肆其剛暴，伏藏兵戎于林莽之中，懷惡而內(nèi)負(fù)不直，故又畏懼，時登高陵以顧望，如此至於三歲之久，終不敢興。此爻深見小人之情狀。淮南欲奪漢帝君臣之同，然終于寢謀而不為者，其理之屈也。曹操欲奪獻(xiàn)帝君臣之同，然終于懷姦而不敢簒者，以其理之屈也。世之老姦巨猾，擁重權(quán)，據(jù)重勢，懷不軌之心，而終其身不敢遂其謀，正以恐為大義之所誅而不敢發(fā)耳，此其所以三年不興也。

象曰：伏戎于莽，敵剛也。謂九五之剛健中正，豈可敵也？三歲不興，安行也？謂其內(nèi)負(fù)不直，安能行也？吁！為九三者用心果如此，雖使久而不敢發(fā)，亦天地鬼神之所不祐，盍亦亟去人欲，復(fù)還天理，戒謹(jǐn)乎其所不覩，恐懼乎其所不聞，閑邪存誠，以同乎人，庶乎可以免此心之過。

【原文】九四：乘其墉，弗克攻，吉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乘其墉，義弗克也。其吉，則困而反則也。

自下升上謂之升，自上乘下謂之乘。九四下乘九三，是乘其垣墉之義，垣墉所以限外者也。九四以剛強(qiáng)居二五之間，不中不正，又無應(yīng)與，欲同六二而為三所間，故居上而強(qiáng)其同，使三不得以防限，如乘墉以攻之，此固非義之所當(dāng)為也。然二非正應(yīng)而不服，三非正應(yīng)而不承順，知義不克，困能自反，吉之道也。昔齊孝公棄命廢職，鳴鐘伐鼓，攻魯北鄙，此以非義而奪魯人之同一，聞?wù)瓜裁烁瑒t解甲言還，以義不克攻而反也。晉趙盾奉少奪長，膏車秣馬，攻邾宇下，此以非義而奪邾人之同一，屈於貜且長少之分，則卷斾亟歸，此以義不克攻而吉也。陶侃握重兵，據(jù)上流，亦九四乘墉之勢也。外則憚溫嶠之忠，內(nèi)則創(chuàng)入天之夢，欲攻其上，疑其不克，欲干天命，知其不可，豈真畏天下之大義，而自反君臣之天則哉？以困而僅保其吉也。

小象曰：乘其墉，義弗克也。其吉，則困而反則也。乘墉以攻，非力之不克攻，以義之不直而不克攻爾。其所以吉者，以其能斷以義，困而反於則也。且乘墉之過，如日月之食，人皆見之。其弗攻之吉，如日月之復(fù)明，人皆仰之。此爻聖人開小人以改過之門也。自世道之微，正學(xué)不傳，人之有過，誇者諱之，愚者蔽之，辨者文之，吝者執(zhí)之，狠者遂之，怠者安之，孰有能如四之反則者乎？世之諱過而吝於改過者，盍亦鑒茲。

【原文】九五：同人，先號咷而後笑，大師克，相遇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同人之先，以中直也；大師相遇，言相克也。

九五與六二相同，而為三、四二陽所隔。五自以義直理勝，不勝憤抑，至於號咷。然邪不勝正，終必得合，故後笑也。然三、四剛強(qiáng)，寔為二、五之大間，非有大力量、大振作，不能去間而相合，故必用師以克之，方能相遇。夫合君臣之情，必去君臣之間。凡君臣之間，權(quán)姦持國柄，巨猾妨賢路，諸侯強(qiáng)私室，陪臣執(zhí)國命，外夷間諸夏，僭叛間忠良，皆大間也。必用剛勇強(qiáng)毅之力以去之，則痛哭流涕之情，可轉(zhuǎn)而為喜，起賡歌之盛。

小象曰：同人之先，以中直也。謂先所以號咷者，以中心理直，故不勝忿切而然也。大師相遇，言相克也。謂敵雖強(qiáng)，用大師以勝之，則有以相遇也。昔成王興金縢之泣，周公作?鴞之詩，未幾而君臣相得，有嘉魚之歌，有假樂之歌，此固先號咷而後笑之驗(yàn)。然非興東山之征，嚴(yán)管、蔡之誅，則成王、周公之相遇，未必如今日之所觀也。雖然，九三、九四之謀，不欲奪六二之上應(yīng)，止欲間九五之下應(yīng)，豈惟六二中正而不貳，微九五中直而不疑，臣亦豈能自信於君哉？故繫辭曰：君子之道，或出或處，或默或語。二人同心，其利斷金。同心之言，其臭如蘭。程氏曰：人君當(dāng)與天下大同，而獨(dú)私六二一人，非君道也。又先隔則號咷，後遇則笑，是私暱之情，非大同之體，故爻不言君道，只明二人同心，不可間隔之義。

【原文】上九：同人于郊，無悔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同人于郊，志未得也。

邑外為郊，郊外為牧，牧外為野，則郊在牧野之內(nèi)也。上九居外而無位，於內(nèi)則無應(yīng)，如同人于側(cè)近之郊，而人莫之同。雖曰所同者罕，亦非有失道之悔，故曰無悔。象曰：同人于郊，志未得也。謂其得志與民同之，不得志獨(dú)行其道，初無所悔也。雖然，震無咎者存乎悔。無過而無悔，固為盡善；有過而不知悔，亦非所以遷善。使上九以無位無應(yīng)而無悔，固不足為同人之累。倘其有為己狥私之心而不知悔，有絶物遺世之心而不知悔，有潔身亂倫之心而不知悔，是以一身之私，而棄天地萬物以為異，豈知同人之道哉？固執(zhí)遂非，自以為是，而不知自艾，則有終身為私而已爾，豈理也哉？

楊氏曰：君子之於人，異處勿先，同處勿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