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清]查慎行撰《周易玩辭集解?卷四》【上經(jīng)】第25卦-無妄：天雷無妄（震下乾上）

【原文】無妄，元亨利貞。其匪正有眚，不利有攸往。

無妄：元亨利貞；其匪正有眚，不利有攸往。

周子云：不善之動，妄也。妄復(fù)則無妄矣，無妄則誠矣，故無妄次復(fù)。

愚按：無妄，史記作無望。惟至誠無妄者，乃無意外之期望，故非望之福，君子以為災(zāi)。上體乾，本天道，元亨利貞四德備焉。震在下，動以天，不動以人者也。卦辭分兩截說，一反一正，任天而動，何往不利？所以元亨利貞。其或動以人而不以天，則匪正矣。匪正則有眚，所以不利有攸往。有眚與無妄相反。說文：眚，目翳也。

焦弱侯曰：人心本無妄，其有妄如目有眚。

王汝中曰：復(fù)動以地，無妄動以天。復(fù)曰有不善，無妄曰其匪正，可見義理無窮。

愚又按：無妄之義，先儒皆以為誠，程沙隨不然。曹立之以無妄名齋。

沙隨告之曰：無妄有正與不正，先儒以無妄對有妄者，非也。此論正與卦辭合，非程之臆說也。

【原文】彖曰：無妄，剛自外來而為主於內(nèi)，動而健，剛中而應(yīng)，大亨以正，天之命也，其匪正有眚，不利有攸往。無妄之往，何之矣。天命不祐，行矣哉。

“剛自外來”《本義》以為自訟而變九，自二而居于初。愚按卦變圖云：凡四陽之卦，皆自大壯來。自壯而需，而大畜，與無妄反對。大畜外卦艮上一畫來，居無妄內(nèi)卦而變震，故曰剛自外來。若自訟來，則初二兩爻同在內(nèi)卦，非自外來，乃自內(nèi)來矣。則亦可云卦自遯變九，自三而來居初，何獨訟耶？一說內(nèi)卦本坤，乾之初陽來而為震，以其非本卦剛?cè)嶂鶃恚试蛔酝庖嗍恰Ｒ唤獬鯙檎鹬鳎饘賰?nèi)卦，故曰為主于內(nèi)。自外來而為主于內(nèi)，如心之既放而復(fù)還也。人心出入無時，只是自家做不得主，所以有妄。為主是先立乎其大者，為主于內(nèi)則外物不得撓之矣。有如雲(yún)翳空，塵蒙鏡，雲(yún)開塵淨(jìng)，虛明自在，無妄之本體如此。動而健指內(nèi)外二體，剛中而應(yīng)指二五兩爻。動而健則行義勇，剛中而應(yīng)則待物誠，所謂大亨以正也。此三句只是解無妄，而貞意已在其中。不曰天道而曰天命，以見無妄之理賦于生初，即天命之性，盡人所以合天也。其匪正有眚，其者，或然之辭。聖人深慮無妄之人別有一種病痛，往往果于自用，以人言為不足惜，天變?yōu)椴蛔阄贰ＸM知乖于大中至正之道，純是我見理障，如何行得通？所以不利有攸往。有妄之不可往，易見；無妄之不可往，誰則知之？故曰天命不祐，曰何之矣，曰行矣哉，甚言攸往之不利，蓋傷之也。又按：每卦六爻，必有一爻為主，獨于無妄發(fā)之，曰為主于內(nèi)。《本義》所云初為誠主，可以類推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天下雷行，物與句/無妄。先王以茂對，時育萬物。

天下雷行。時至而物動，動以天也，故曰無妄。程、朱皆分二句，以物與無妄四字相屬。愚竊按先儒之說，物與二字當(dāng)連上為句。與者，應(yīng)也，從也。張希獻(xiàn)謂天雷而物應(yīng)，胡旦謂物物相與以應(yīng)雷行，劉念臺曰天實有此流行之命，而物物付之是也。蓋雷行天下，發(fā)生萬物，其所賦與，各正性命，物與之義如此。先王于天下裒時之對，因物而育，所以體天行之無妄也。茂對與對越上帝之義同。天之生物不違乎時，聖人之育物亦不違乎時，一氣說下，勿作兩截看。

【原文】初九：無妄往，吉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無妄之往，得志也。

《本義》：初以剛在內(nèi)，誠為主也。如是而往，則吉可知。

愚按：初為卦主，卦之所以為無妄者，震也。初九一爻，可當(dāng)無妄一卦。所謂為主于內(nèi)者，在震初而動。其動也以天，故以卦名歸之。不益一詞，直斷之曰往吉。或云：初與四無應(yīng)，往將何之？不知最初一念，即是至誠無妄，與匪正而往一種人正相反，同一往也。彖傳曰何之，象傳曰得志。要知此兩種人，起初發(fā)念，俱天欺罔。彼匪正而行，故窒；此恃誠以往，故得志也。

【原文】六二：不耕穫，不菑畬，則利有攸往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不耕穫，未富也。

【先儒皆以此爻為無妄之富。《程傳》謂不耕而穫，不菑而畬，為不首造其事，以首造為妄。據(jù)此解，則力田為妄念，惰農(nóng)為守正矣。細(xì)繹爻詞語意，竊所未安。

愚按：震于稼為反生耕穫之象，六二柔順中正，安分循理，不作非望之妄想者也。妄想者何？利是也。天下攘攘，皆為利往。聖人借耕菑之象以示之曰：人情未有耕而不祈穫，菑而不祈畬者。然農(nóng)必春耕乃秋穫，田必先菑而後畬，天下豈有不耕而穫，不菑而畬之理哉？如有不耕而穫，不菑而畬者，則是富可妄求，何往非利矣？兩不字與則字緊相呼應(yīng)，如富而可求也，雖執(zhí)鞭之士，吾亦為之語氣，乃反言以決其必?zé)o，非設(shè)言而許其或有也。象申之以未富，謂不耕菑而致富，天下古今所未有也，即伐檀詩中不稼不穡，胡取禾三百?之義。陽實隂虛，故曰未富。莊子云：吾未嘗牧而鶉生于奧，吾未嘗好田而鶉生于宎。此子綦之索然出涕而以為大怪者也。夫非分之獲，異端且以為不祥，聖人顧懸設(shè)此象以啓人徼幸之心乎？

《本義》謂：無所為于前，無所冀于後，未嘗起私意以作為，又似涉外學(xué)前念不生，後念不起，無心順運之說矣。

【原文】六三：無妄之災(zāi)，或繫之牛，行人之得，邑人之災(zāi)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行人得牛，邑人災(zāi)也。

黃氏日：抄云：《程傳》言有得則有失。朱云：行人牽牛以去，居者反遭詰捕之?dāng)_。

臨川鄒氏云：或者繫牛于此，自以為固矣。繫脫而不知牛之所之，以出意外。牛為行人所得，而乃責(zé)得于邑人，豈邑人之罪哉？此為無妄之災(zāi)，覺于經(jīng)文尤切云云。

愚按：以上三說，似當(dāng)從《程傳》，竊從其解而詳說之。承上文而言，無妄之富，世所必?zé)o。乃若無妄之災(zāi)，則或有之矣。離為牝牛，卦體自初至四有離象。本卦與大畜反對，六三一爻，即大畜六四，故皆取象于牛。或者，假說之辭。假牛以明無妄之災(zāi)，非人所自致也。邑人即六三，牛本邑人之所有，偶脫所繫，而為行人之得。凡人之情，得之便以為福，失之便以為災(zāi)。豈知人得人失，事之適然者耳。小象就文作解曰：行人得牛，邑人災(zāi)也。可見人世之得失靡常，非可意料。茍能置身得失之外，無妄之災(zāi)，于我何有哉？

吳幼清云：無妄之災(zāi)，因卦變?nèi)∠蟆o妄自遯變，遯下卦艮也。坤為牛，艮以一陽交坤上畫，為坤之君。坤牛，艮之所有也。此以遯之九三，未變?yōu)闊o妄之六三言也。及既變?yōu)闊o妄也，三下易初成震，則震之一陽為坤之君，而坤牛又為震所有矣。震為大塗，行人也。坤為邑，邑人也。朱子云云，攷之爻象，無此義。

【原文】九四：可貞，無咎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可貞無咎，固有之也。

愚按：爻辭亦承上文來。天下無妄之災(zāi)，非可意料，君子惟為其可貞者耳。貞即無妄利貞之貞。四得乾體之剛，天德本其固有，居震之初，利在守正。可貞與匪正相反，無咎與有眚相反。固有者，天之命也。可貞則無咎，不可貞則有咎矣。知固有之為可貞，則于福必不敢倖邀，于災(zāi)必不求茍免，可知爻辭言可貞者凡二。坤六三以柔居剛，此以剛居柔，皆不得其正者，故以可貞朂之。

【原文】九五：無妄之疾，勿藥有喜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無妄之藥，不可試也。

愚按：疾字從彖辭眚字來，此爻變?yōu)榭玻屑蚕蟆Ｎ寰又械谜鏌o妄矣。本無致眚之由，此而有疾，所謂無妄之疾也。不問疾從何生，寜論所服何藥？中爻互巽木，又互艮為果蓏，藥之象。惟以不治治之，非徒無眚，抑且有喜。若妄用藥，是以身嘗試矣。天下之以疾試藥者，豈少哉？所以爻詞喜其勿藥，象辭戒其不可試。

呂仲木曰：君子存誠則邪自閑，舍誠而遂邪，邪斯為敵。試藥之謂也。愚又謂人君之治天下如一身，急則驅(qū)其外邪，緩則固其元氣。元氣既固，客疾自消。易于疾言有喜者三，皆在外卦本爻，與損四、兌四同，疾之自外感入者也。知其為無妄之疾，而勿試藥焉，勿藥即是良方。

【原文】上九：無妄行，有眚，無攸利。

【原文】象曰：無妄之行，窮之災(zāi)也。

此爻先儒所謂匪正有眚，不利攸往者也。

愚按：上爻不好在一行字，雖正而行有眚，亦無攸利。眚字從行字來，以剛居上，行將何之？故曰窮之災(zāi)，與乾上九小象同。彼云有悔，此云有眚，皆位值其窮所致。履初曰往，上曰旋；無妄初曰往，上曰行。履之元吉，以其旋；無妄之有眚，以其行。又無妄與大畜反對，此爻即大畜之初爻，彼以止，故不犯災(zāi)；此以行，故有災(zāi)也。卦辭言眚，爻辭言有災(zāi)，兼言眚。眚者，過由己致；災(zāi)者，禍自外來。自外來者，雖災(zāi)不為眚，六三之失牛也；由己致者，因眚而成災(zāi)，上九之妄行也。聖人之惡妄動如此。又按：易于內(nèi)外爻例取剛?cè)嵯鄳?yīng)，無妄則不然。初、四兩剛敵應(yīng)，初震體，四互艮體，一行一止，初所以吉，四所以無咎。二與五、三與上非不相應(yīng)，而三有災(zāi)，五疾，上有眚，有應(yīng)者反不如無應(yīng)者之為愈，豈其動皆妄乎？天下固有動以無妄而匪正者矣。申生之孝，荀息之忠，亦自發(fā)乎至誠，但身死無補(bǔ)于家國，揆諸正道，未免有病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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